六元


十二、

顾思远从来一副冷淡模样

所以,  不论说什么话,看起来都很认真,很有说服力,不像开玩笑。

但是此时此刻,  旁边围观的人却忍不住泄出了丝丝笑意。

王旭更是笑得只能用扇子捂住嘴,  少年而清朗。

谢长月也轻轻勾起了嘴角。

他知道顾思远是不太爱说话的人,  但那只是他不屑或者懒得计较,  若是认真了,那吃哑巴亏的只能是旁人。

就连自己,平日也会经常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咚……咚……”

这时,  城楼上的鼓声响了起来,  已经子时了。

永定河边的烟花,最后一遍升空而起。

天韵楼中的笑声停歇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楼外的夜空,  美不胜收,  再无人关心刚刚的那些可笑之事。

谢长月是跑到窗边最积极地那个,顾思远和王旭也迈步走了过去。

沈长欢有一瞬间觉得,  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自己三人。

这忽视,比之前的嘲笑更难以让人忍受。

夜色尽处。

顾思远两人和王旭告别,  手牵手走回已经颇为熟悉的榆树胡同中。

门房陈小六是个会享受的人,  才十月初,已经在煮着一个锅子,香味弥远,  看着两位主人回来,  立刻从热气腾腾的水汽雾中站起身问好。

顾思远和谢长月都好笑地点了点头。

走过中厅以后,  后院还未熄灯。

今日顾二和木夏也出门去逛了,  看来回来地并不比他们两早多少。

谢长月不管其他,赶紧先拉着人往书房跑。

“我得赶紧写个请罪折子,那单颖好歹也算个皇亲国戚,我今天傍晚刚打了他,说不定明天皇上治罪的旨意就来了。”

顾思远看他一脸怂样,打趣道:“县君之前打人时的威风,就这般半点不存了??”

谢长月回头,朝他吐了吐舌头:“威风算什么,小命才重要呢。”

顾思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斜眸问他:“想好怎么写了吗?”

谢长月双眸一亮,立刻期期艾艾走到自家夫君身边,在他腿上面对面跨坐而下,白皙细长的胳膊仿佛藤蔓一般,缠绵地黏在他身上,撒娇道:“夫君,救我一命,必有重谢……”

说着,还不忘用挺-翘的屁股在他大腿上蹭了蹭。

这个妖精。

顾思远抬掌握住那截纤细的腰身,神色不变,却摇摇头道:“不救。你这家伙信用太低,所谓的谢,最后都做不到,何必再帮你。”

谢长月想起昨晚的事,眨眨眼,有些脸红,继续黏腻道:“怎么这样说人家,人家只是一个小哥儿,郎君你是真君子,怎么好跟我斤斤计较?”

顾思远心思坚定,才不为其迷惑,轻描淡写道:“哦,那我是伪君子。”

“……”谢长月。

你这样自黑好吗?

谢长月蹙眉想了半晌,终于耳朵通红地趴在顾思远耳边,轻声道:“那……下回我在上面,我自己来……”

顾思远眯了眯眼。

谢长月见他依旧冷淡,心已经死了,可怜兮兮道:“这都不行,那我自己去写了,你……明天记得去宫门口抬我。”

说着,就要从他身上起来。

但是,却发现腰上大掌握得极紧,压根动都动不了。

谢长月觉得有转机,立刻大眼闪闪地看自家夫君。

顾思远眼皮轻抬:“为防你毁诺,我要先收钱再干活。”

说完,他瞥了眼不远处窗下的软塌。

“……”谢长月。

是不是玩脱了?

他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这是书房,神圣之地……不大好吧?”

“我觉得,更刺激。”顾思远睨着他,神色依旧冷淡,仿佛此时在讨论的不是床笫之欢,而是什么军国大事。

“……”谢长月。

如果生活在千年后,他大概就会知道一个词来形容,闷骚。

秋风潜入,灯光影里,人影摇曳。

一面神圣,一面荒唐。

不知多久后,顾思远身上中衣凌乱,披着一件外袍坐起了身。

几步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几乎不经思考,便行云流水般写了起来。

又不过片刻功夫,他结束,放下了笔。

谢长月半躺在榻上,一边揉着腰,一边勉强伸着头去看。

顾思远两指捏着纸走了过来,递给他淡声道:“看看,也没有什么问题?”

片刻后,谢长月深深地看了眼自家夫君:“你这遣词造句,跟今天的沈长欢有一拼了。”

顾思远将纸叠好,放进制式的奏折之中,方回头去看他:“他能同我比?”

谢长月点头:“不能,他不如你阴险。”

“……”顾思远看他,冷漠道:“看来你还是不累。”

“唔……”谢长月。

所以反驳话语,都被堵在了红唇哼唧之中,又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了怎么办

第二日,顾思远照例去府学上课。

一如之前,练字,写策论,没有任何特殊情绪表现。

王旭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还这么镇定,昨日太晚了,但依着长公主的性子,今天肯定早早就进了宫,等陛下一下朝就要冲进勤政殿里去了?”

顾思远随口答道:“长月也就要进宫请罪去了。”

王旭笑一声,压低嗓音道:“虽然那小哥儿讨厌地很,但到底是有皇室血脉在身,处理重了不合适,处理轻了宗室那边说不定还有意见呢?你们是怎么请的罪?能行吗?”

顾思远:“自请辞去县君之位。”

“等……等下。”

王旭震惊:“这也不至于吧,你们家淡泊名利到这地步了?况且陛下也不会同意啊,几个月前才封的县君,那不是自打脸吗?”

顾思远看他一眼,懒懒道:“以退为进罢了,你当我昨日问你那单颖找茬的原因是为了什么……且看就是!”

说完,低头继续写字。

王旭沉默瞥他一眼,总觉得,得罪这人的下场会很惨。

虽嘴上说得容易,但人心莫测。

午间放课后,顾思远便几乎一路小跑着往榆树胡同去了。

到家门口时,正好看见谢长月和他阿父、爹亲在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出门。

谢长月看见他,立刻介绍道:“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周公公。”

顾思远拱手点头:“周公公。”

周公公老脸笑出一朵菊花:“果然一表人才,难怪陛下看中,县君不必再送了,老奴告辞,赶着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去。”

“公公慢走。”

一家四口站在大门外,一直目送周公公和几个禁军侍卫离开,才转身回了府里。

顾二和木夏这才知道,昨日他们两出门之后,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还得罪了公主。

顾思远和谢长月赶紧安慰了他们两句。

好一会儿,两人才稍稍放下心,又兴致颇高地去看那些皇后赏赐的东西。

顾思远则拉过谢长月,问他之前进宫请罪的事情。

谢长月抱着顾思远的手,笑嘻嘻带着几分得色道:“一切果如夫君所料,圣上最开始听到我打了单颖颇为生气,但后来,等我按照你说得做了之后,便狠狠责罚了长公主和单颖了。”

今日早晨,顾思远出门去之后,谢长月便捧着请辞的折子、包括县君的印章和礼册去了宫里求见。

这算是他第二次进宫,当初刚被封县君时,也进宫谢恩过一次。

宫门口的侍卫,听了说居然是来请辞爵位封号的,这大事啊,也不敢耽搁,立马就跑去了勤政殿禀报。

而那个时候,当今陛下刚好正在见哭哭啼啼的丽阳长公主。

当今陛下的年号为永嘉,世人谓之永嘉帝。

永嘉帝早间一下朝,听说长公主入宫了,当即便烦不胜烦,不过这会儿,百官刚刚退朝还没出了宫门口呢,就这么听她一直哭闹不休的,也不是个办法,最终还是让其进殿见了一面。

结果,就听她这位皇姐说她儿子被打了。

永嘉帝最初以为被打的是她长子单雄,很不以为意,大约又是王旭之类打抱不平的少年人干的。

后来听她解释了才知道,被打的是她那位小哥儿单颖,还仅仅就是为几句口角,就被那长明县君当众掌掴。

永嘉帝就有些生气了,哪怕他再烦这位皇姐,但单颖到底也是皇室血脉,是他的外甥,当众殴打皇室血脉,将他又置于何地。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了动静。

站在御座旁边的大太监刘公公,高声问了一句:“何事?”

那侍卫也高声答道:“启禀陛下,长明县君进宫请罪。”

永嘉帝冷笑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传。”

谢长月跟在带路的侍卫身后,一进殿就立刻瑟瑟发抖地跪下了,然后带着哭音直呼:“皇上,皇上饶命,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臣请辞去县君之位。”

永嘉帝懵了。

他本以为,一个敢当众掌掴他外甥的,好歹是个嚣张跋扈之人,这般胆小如鼠的人,当时是到底怎么敢的?

丽阳长公主闻此言,却是得意地瞪了他谢长月一眼:“哼,现在知道厉害了。”

谢长月立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错了,长公主,我真的知错了,我当时不知道他是您的儿子,不然他再怎么骂我,我也不敢……长公主,您饶了我吧,您饶我一命吧……”

丽阳长公主用力推开他,狞笑道:“饶你,你想得美。”

谢长月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求情:“我当时真的不知,长公主,您放过我吧……”

永嘉帝站在上方,看着这情景,不由眯了眯眼:“你们两当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口吗,眼里还有没有朕?”

丽阳长公主脸色微白,连忙低头:“臣姐失态。”

“臣罪该万死。”谢长月也立刻止住了哭音,却还是一脸惊恐又恳求地看着丽阳长公主。

永嘉帝看了眼谢长月手上捧着的东西,淡声道:“那是你的请罪折子?”

谢长月忙应:“是。”

永嘉帝:“呈上来。”

刘公公立刻走了下去,将那折子双手接过,递给永嘉帝。

永嘉帝打开奏折,霎时愣住。

刘公公和长公主都轻声提醒道:“陛下?”

永嘉帝这才回过神,继续看了下去。

这一封短短不到百字的奏折,永嘉帝硬是拿在手中近半盏茶的时间才轻轻放下。

他抬眸看向谢长月:“你可知罪?”

谢长月连忙磕了个头,战战兢兢道:“臣知罪,臣位卑之身,竟敢对单小公子不敬,臣罪该万死,臣更不堪得封县君,请陛下……”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永嘉帝直接打断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盛怒之下,他欲要习惯性将奏折砸在地上,但是看着奏折上的字,又立刻犹豫了,终是只将其扔在了龙案之上。

长公主没察觉他这小小的纠结,只听了永嘉帝的话便心中一喜,立刻恶狠狠道:“这贱人简直胆大包天,敢殴打皇亲国戚,请陛下将其狠狠治罪,以正我皇家威名。”

谢长月也忙可怜兮兮道:“是,长公主说得对,臣该死,臣知错,单小公子乃长公主之子,皇亲国戚,身份贵重,臣愿将县君之位让与他,只求长公主能饶臣一命。”

闻此言,长公主愣了愣,而后轻笑道:“哼……你倒颇识相。”

永嘉帝想到刚刚奏折上的内容,忆起曾经的一桩旧事,问谢长月:“县君封号乃朕金科玉言,岂可轻言废弃?还随便就谦让给单颖,你当这是大白菜吗?”

谢长月脸色愈白,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急急抓着长公主的袖子,求情道:“长公主,这该怎么办,长公主饶命……”

永嘉帝看着两人如此交流情态和言辞,心中更确定了些什么,瞳色渐深,又继续问谢长月道:“你跟单颖之前果真从无矛盾?”

谢长月立刻磕头:“臣位卑之人,在这之前,甚至从未有机会与单小公子相见,又何谈争执矛盾?”

长公主斜他一眼,恶狠狠道:“切词狡辩。”

永嘉帝却未理会她,沉吟半晌后,对着两人道:“既然是长公主之子失言在先,你又不识其身份,乃无心之失,那此事便……”

丽阳长公主一听这话,便知皇帝打算轻轻放下,当即出言打断道:“陛下不可,就算这贱人是真的不认识我儿又如何,如此这般,便算是他以县君之位,仗势欺凌一普通人,岂不更是罪大恶极?又如何有资格担县君之位,还请陛下依其所言,夺其爵位,治其大罪。”

好好的圣喻被打断,永嘉帝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旁边的刘公公也忍不住看了长公主一眼:殿下,您说这话也太没道理,还有谁比您更爱仗势欺人呢……

永嘉帝看了眼自己这个姐姐,冷声道:“这么说,你儿子是一点没错了?”

丽阳长公主梗了梗脖子:“颖儿自来性子直,就算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也不至于倒要被当众掌掴的地步,分明是此人仗着县君身份,行事肆无忌惮。”

谢长月立刻抖着嗓音道:“是,是臣之错,不该听见单小公子对臣县君身份的几句嘲讽怨怼,就一时冲动上头,臣该死,臣不堪县君之位。”

闻此言,永嘉帝气极反笑:“对你县君身份的嘲讽怨怼,朕看他单颖真正想嘲讽怨怼地恐怕是朕吧?是朕亲封得谢长月做县君,当初也是朕不愿封他单颖爵位,你们母子两当面不敢对朕明说,背后倒是敢阴奉阳违起来。”

丽阳长公主面色大白,忙辩解道:“陛下如何做此感想,臣姐绝无此意,单颖更不敢由此大逆不道想法。”

永嘉帝转眸看向下方的丽阳长公主,语气越发冷冽:“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你那儿子为何好好地辱骂一从未有过渊源的人,还不就是因为嫉妒谢长月的县君爵位吗?那不然……难道还是因为他天生嘴贱吗?”

“陛下!”丽阳长公主尖叫一声。

永嘉帝眯眼冷哼一声,龙威胜极:“你敢说,绝无此意吗?”

丽阳长公主心中一虚,片刻后,又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陛下,不管是为了什么,此人殴打皇亲国戚,难道不该治罪吗?”

永嘉帝冷笑道:“看来果真是朕太纵着你了,别说你那儿子对朕不恭,对县君不敬,打他本就是应该;就算没有,长明乃堂堂县君,打他一巴掌又如何,现在竟要为一掌掴而脱簪辞爵来请罪,可见你平日作风何等嚣张跋扈,使得京城人人自危!”

长公主震惊:“陛下,你……你竟如此说落臣姐,要护着这一下贱之人?”

永嘉帝愈震怒:“长公主慎言,长明县君为社稷之贡献,万人难抵,你出去吧,朕今日不想再见你!”

刘公公看陛下已经转过了身,立刻高深道:“来人,请长公主下去休息。”

“陛下……”长公主难以置信。

不过,那呼喊声终究是越来越远了。

永嘉帝转过头,又拿起了奏折:“这字不错,谁写的?”

谢长月还是一如既往的瑟瑟发抖着磕头:“是……臣之夫君。”

永嘉帝点了点头:“不错。”

刘公公补充道:“便是那做出‘孝子机’的通州书生,据说今年还中了小三元呢。”

永嘉帝目光一亮:“确实不错。”

他看向刘公公:“去库房,将那套笔墨拿出来赠给县君。”

最后这事的处理结果,就是皇上让皇后出面赐下凤喻,去单家狠狠斥责了单颖不知礼数、不知尊卑等罪,然后又派了个赐下教养嬷嬷,在府中教他三个月的规矩。

此时的单府,想必正在鸡飞狗跳。

顾思远听完谢长月讲解后,面色不变,只看向那摆在桌上的文房四宝淡声道:“你辛辛苦苦进宫演了一场戏,这好处倒是让我得了。”

谢长月卖乖:“要不是夫君的办法好,那我说不定现在正被逼着向单颖下跪道歉了,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去。”

顾思远大掌捏着他白皙小巧的下巴,漠然道:“还算知恩图报。”

谢长月嘻嘻笑了一声:“再说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咱们两还分什么彼此呢,反正晚上还是亲密要见面的。”

“……”顾思远。

感觉自从昨晚之后,他的小夫郎是彻底放飞了。

下午,顾思远回府学后。

王旭很是佩服地看了他一眼:“我本还打算进宫去求求我姑母帮忙呢,没想到你解决地这么干净利落。”

顾思远瞥他一眼:“不必你进宫求,若是真出了事,五殿下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王旭摊手:“也对,他们那么看中你。”

语气里满是酸意。

沈长欢在绥宁伯府听了单颖受罚的消息,愣了好久都未回过神。

为什么,为什么谢长月还能回来,还能活得这么畅快?这世间真的有公平而言吗?

他抢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富足生活,下半辈子不都应该凄风苦雨地来赎罪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不甘心。

京中其他人家闻此消息,也颇有些惊奇,丽阳长公主那是什么人,多难缠啊,便是宫里的娘娘和几位皇子都是能避则避,没想今日居然在这没有实权的长明县君头上栽了大跟头。

自这日之后,一向沉寂的县君府倒是热闹了起来,谢长月在离京前认识的故友,也找上了门来重攀交情。

谢长月也不推辞,顾思远每日要去府学读书,他平日里,除了在偌大的县君府里种花种树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事,偶尔跟那些同龄小哥儿们出去玩玩、聊聊天也挺有趣的。

从秋风萧瑟到白雪皑皑,这年的冬天到了。

今年一家四口是在京城过年的,不过,让人送了些年礼回黄杨村给老爷子和老太太。

腊月初三一日,又是大雪飘扬,他们家在京城没什么相熟的人家,也不需出门走亲戚,便坐在室内烤火。

谢长月突如其来的作妖,穿得红彤彤跟个灯笼一样,站在院子里的红梅下,要顾思远给他作画,并扬言顾思远一定要画出他同梅花一般高洁傲岸的气质。

“……”顾思远。

你是个小妖精,跟高洁傲岸并没有关系。

不过,想到近日以来较为和谐的床上生活,顾思远决定纵容小夫郎偶尔的胡说八道。

不过,最后成品出来之后。

谢长月看着画上清绝高洁的寒梅,以及花旁边明艳欲燃、气质迤逦的自己,总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但是吧,画得又确实好看,有种极为矛盾的冲突美感。

甚至没什么艺术天分的顾二和木夏,一眼看过去,都知道那人是谢长月,也赞这画好看。

谢长月想了想,还是把这画挂在了书房之中。

以至于将来后世之人看到这画之后,觉得人花气质不合,恐是高仿,那就是不关他的事了。

安谧的过年时光转眼即过。

府学重新开门时,又加入了新生,而其中一人,便是顾振。

原本去年之时,顾振和顾思远同科考过院试,虽然名次不如,但也在前十之列,原就是有机会来顺天府学的,但不知为何却没有过来,这时又突然来了。

顾思远疑心和沈长欢有关,毕竟只他有那个能力,将顾振使唤地团团转。

哪怕此时的沈长欢已经嫁给了萧景川,成为他人夫。

顾振看到顾思远,神情复杂。

眼睁睁看着一个十几年都不如你的人,陡然间将你狠狠甩开,这落差叫人难以忍受。

若不是沈长欢硬要他来,他根本不愿和顾思远呆在同一片空间中。

或许是顾振有意避开,在府学中,顾思远与其接触颇少。

但私下里,顾振的一言一行,都摆在了顾思远的案上。

这是他入京后,就特意训练了一帮人帮忙盯梢的。

顾振和他的关系太近了,他们是堂兄弟,在三族之内,顾振犯的错一定会连累到他,尤其是那些可能跟谋反、谋逆有关的罪名。

顾思远也不愿把这把柄交出去,他现在的地位不够,不足以和五皇子或者王家公平谈判,他在等待,在耐心等一个即将到来的机会。

而这一年的朝堂,亦是风起云涌。

尤其在入秋后,永嘉帝大病一场,更让整个京城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不过,太医到底医术高超,天气转暖之后,永嘉帝又完全恢复了。

而这时,又是一年的春天了。

又是一届会试结束。

去年的深秋,顾思远和王旭、顾振同届参加了乡试。

不出意外,他又是案首,乡试案首称解元,至去年秋,他已是连中四元。

今年三月份,他自然又参加了会试。

永嘉帝自大病好后,对朝政抓得越发严了,仿佛在抓住将要逝去的什么,生怕再没有机会了。这会,他正坐在勤政殿内,看这一年礼部呈上来的几份会试答卷。

半晌后,他放下答卷,看向站在下方的首辅和礼部尚书几人:“几位卿家都一致认定案首是此人?既然如此,便放榜吧!”

放榜当日一早,谢长月便拉着顾思远早早来到了贡院门口。

而这回,已然不用他去挤了,红绸一揭下,便听得人群中一阵阵喧哗:“案首是何人?会元是谁?”

“顾扬,还是顾扬,到此已经连中五元了。”

“果然是顾扬,我这次发了。”

这些都是在赌坊买了顾思远中案首的人,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关心他的会试成绩。

虽然在这之前,已经听过数次顾思远的案首消息,但谢长月还是开心地往顾思远身上一蹦:“夫君,太厉害了。”

顾思远抱着人,轻拍了拍,也难得勾起唇角。

这算是盖棺定论了。

除非当今圣上是傻子,否则之后的殿试,一定会很乐意凑成六元好事的。

三元世间有,六元天下无。

顾思远便能成为这有史以来第一个,而出现在永嘉一朝,同样也会让永嘉帝面上有光。

顾振站在远远的人群外,深深看了顾思远一眼,转身走开了。

他上榜了,这就够了。

只要上榜,便能参加之后的殿试,而殿试并不会黜落任何一人,只做最终的一二三甲排名。

科举只是仕途的开始,而非结束。

哼,且看将来谁能走得更远吧?

一个月后,殿试开始。

殿试由永嘉帝亲自命题,亲当主考。

永嘉帝在这之前,便已知晓顾扬此人了。

不仅因为他那连中五元的奇迹,更因那一手堪比先贤的大字书法,他本人便是一个资深的书法爱好者。

这次殿试一开考,他便二话不说,直接起身站到了顾扬身旁。

顾思远对此完全没有压力。

他场场案首,自府试开始后的每一场考试,都被提坐堂号,也就是全程都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

现在别说是在旁边放个人,就是放个喘气的大猩猩,他也能无动于衷。

大约过了半场考试时间,永嘉帝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在全场转了一圈,坐回了自己的龙椅之上。

“……”其他几位副考大臣。

陛下,你这喜好也太明显了点。

三日之后,殿试放榜,所有贡士都进宫谒见。

殿试的一甲三人,由礼部官员传唱:“一甲一名,通州籍考生顾扬!”

“一甲一名,通州籍考生顾扬!”

“一甲一名,通州籍考生顾扬!”

礼部官员在金銮殿唱完后,殿外众侍卫又接过,向外传递,并且连唱三遍。

闻得声后,顾思远平静抬头,高大挺拔的身形不疾不徐往前走去,一直走到金銮殿天子阶前的一块巨鳌头部而止,此之谓“独占鳌头”。

接下来,礼部官员又报了榜眼和探花,同样是三遍,两人依次上前,一左一右列于顾思远身后。

接着,便是二甲第一名传胪。

之后,礼部官员就把名册交给了传胪,之后的唱名就由传胪来负责了,这也是传胪之名的由来。

最后,便是老百姓们最期待的所谓打马游街。

当然,并不是顾思远一人,而是一甲三人都游。

其中本届的探花郎便是王旭。

三人头戴冠翎,身穿红袍,骑着马从承天门出,一直要绕这整个京城奏走一圈,然后被香囊、鲜花等砸个满脸。

尤其顾思远一路被砸得极惨,不仅姑娘哥儿们,还有众多学龄儿童来沾他所谓的喜气和文气,毕竟这可是世所罕见的六元状元。

等游街完回到家时,顾思远这向来冷静体面的人,也不由满身狼狈。

谢长月看他这模样,先是嘲笑了一番,而后心里酸酸的:“哼哼,状元郎今日可威风了呢,那么多小姑娘、小哥儿都想嫁给你!”

顾思远捏捏他的脸:“醋坛子,妒是七出。”

谢长月借题发挥,哼哼唧唧道:“哼,好啊,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嫌弃我了,连七出都说出口了……”

顾思远无奈,把人抱到腿上:“不必担忧,你是县君,我不过一普普通通状元郎而已而,就算入了翰林也只有六品,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谢长月瞪他:“那等你将来封侯拜相了,你就真的嫌弃我了……”

“……”顾思远。

这逻辑很强大。

谢长月见他沉默,又立刻作妖了,气呼呼道:“好啊好啊,你居然停顿犹豫了,我就知道男人果然都不老实。”

顾思远伸手掰正他的下巴,低声道:“不许瞎闹,乖。”

“……哦。”谢长月拖长声音嗯了一声,每次只要顾思远一认真,他就收敛。

看人这么乖,顾思远心脏微软,多说了一句:“放心,咱们两人分配地很均衡,我是吃软饭的,你是吃硬食的。”

谢长月心里有些满意了,但嘴上却还是傲娇地哼了一声:“谁说我爱吃硬的。”

顾思远语气更淡定:“谁说是上面的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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